“六岁。”
“哦,那算早还是算晚呢?”
“不算早也不算晚,刚刚好。”
许兆丰看了身旁的女儿星星一眼,问道:“那星星已经十岁了,现在才开始学,会太晚了吧?”他转过头,慈爱地摸了摸星星的脑袋,“星星想学小提琴吗?”
星星心直口快道:“不想。”
许兆丰无奈地笑了,“呵呵,她的爱好基本上已经定型了。我以前让她学过一阵钢琴,她学得也不是很好,就放弃了。她对音乐好像都不是很感兴趣。”
温向阳关心道:“那她对什么比较有兴趣呢?”
许兆丰想了想,道:“她只对文学比较有兴趣,从小就喜欢看普希金、泰戈尔,他们的作品有时候能整篇的背诵下来,对了,她还喜欢中国古代的宋词,每天捧着一本宋词选集,吃饭也读,睡觉也读。”
“哦?”温向阳对星星笑了笑,打了个招呼,“小文学家,你好。”
星星有礼貌的“hi”了一声,逗得在座直乐。许兆丰笑着笑着,突然想起一件事:“对了星星,你不是说你今天刚写了一首诗吗?还给我念了一遍,不过我当时没太听清楚,你再念一遍好嘛?也在叔叔阿姨们跟前表现一下。”
星星开心地答应了,马上就从书包里翻找起来。众人不说话了,都安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精彩表演。星星翻了一会,翻出个练习本,打开其中一页,认认真真、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。
“拂生月三零尘,悔醉眉思见初,意望蝶西厢扇欲,离雪舞韵半城欺,怨绝壶葬殇。焉相未纵忘有,寒犹疏泪鸳忧,魂眠流琴共一盏,雨若怜倾阑弄央,隔楚纱梦桑。”
她的普通话十分标准,音质甜美可爱。她认认真真地念完,又把本子递给了爸爸,大眼睛圆溜溜望着爸爸。话说许兆丰接过本子,皱着眉头,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一阵,将那诗默念了一遍,又将本子递给了身旁的温文雅;温文雅也捧着本子,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一阵,又接着递给了身旁的杨绍忠;杨绍忠也煞有其事研究了一阵,又接着递给了身旁的胡永龄…就这样人手相传,每人传阅、研究了一遍,终于传到了最后一个人——王立彬的手上。
刚传到他手里,他便傻眼了。
就像在做脑筋急转弯题——这写的到底什么玩意儿?说它狗屁不通,词不达意毫不为过,看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在座宾客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在了王立彬脸上,仿佛都在等着他给出一个专业而高深的鉴赏。
他的脑筋仿佛生锈了,咔嚓咔嚓,就是运转不起来。他哪敢抬起头,低着头,捧着练习册,装模作样逐字逐句的琢磨了好一阵,不知琢磨了多久,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,猛然抬起头,把桌子一拍,激动地赞叹道:“好词,好词啊!”
许兆丰大喜过望,在座宾客皆竖起了耳朵。
王立彬脑子一热,决定豁出去了,当场站起身来,举着那本练习册,“深入剖析”道:“此首《破阵子》,双调小令,也称‘重头小令’,全文六十二字,上下片皆三平韵。古有南唐后主李煜‘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’的亡国之恨,辛弃疾‘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’的壮志难酬;晏殊‘燕子来时新社,梨花落后清明’的朴实生动…如今,后起之秀星星,‘拂生月三零尘,悔醉眉思见初’,缠绵哀思,,风格深沉,哀婉凄苦全词一字一泪,如泣如诉,通过对花开花落,草长莺飞的描写,侧面烘托出悲凉的心绪,字字感人至深。既有怜花惜春的少女情怀,字里行间又透露着不让须眉的豪情之志。深得魏晋诸朝遗风,更将唐宋风致发扬得入木三分。”
一席话说得满座目瞪口呆。王立彬脑筋拼命转了转,继续吹捧道:“古人云‘诗词一理,然不工词者可以工诗,不工诗者,断不能工词也。’意思就是,要写词,首先得学会写诗。词,它始于梁代,形成于唐代而极盛于宋代,当时的都市里有很多以演唱为生的伶师,也就是奏乐师傅,他们配合着音乐的节拍,创作出了一些长短句参差的曲词,词就这么由来了。许多工于词的古人,如唐玄宗、宋徽宗等等,他们都精通音律,造诣颇深。我认为,不光是‘诗词一理’,诗词歌赋也全都是一个道理的。所以许总,您的女儿…”他看着星星的眼神甚至透露着些崇拜,“其实已经对音律通了八分!”
许兆丰几乎被捧上了天,乐得合不拢嘴,情不自禁用力鼓起掌,由衷赞叹道:“好,阿彬评得太好了!”
众人附和着许兆丰,纷纷鼓起了掌,一个劲叫好,气氛十分热闹。温文雅跟温向阳姐弟俩在后头互相望了一眼,面面相觑,一字半句也说不出来。
突然,一个天真的童声响了起来,打断了大人之间的吹捧跟客套。
“嘻嘻,爸爸,你知道我这首词是怎么写出来的吗?”
许兆丰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,“对啊,这么厉害的词,你怎么写出来的呀?”
星星忍不住捧腹大笑:“哈哈哈哈!其实我就是拿着我家那本《唐宋词选》,随手翻一页,第一眼看到哪个字,就抄哪个字;再随手翻一页,第一眼看到哪个字,再抄那个字…就这样抄出来啦,根本没动脑子!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…”
所有的视线又齐刷刷集中在了王立彬脸上。这天真的童声仿佛像一记响亮耳光打了过来,打得他无地自容。
脑子里一片空白,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。大概是“人之将死,其脑也快”,突然他又灵机一动,竟轻松地笑了起来:“呵呵,星星,你说你‘根本没动脑子’,我不这么认为哦。”顿了顿,他镇定自若地解释道:“也许你认为你没动脑子,可是你从小到大多年以来的文学功底,已经算动过脑子了。正所谓‘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’,你认为你花了一分钟写出这首诗没动脑子,可你知道吗?在你一个文人的眼里,你第一眼所能看到的字跟我们粗人是完全不同的。要不然可以试试,你给我们大家每人一本书,叫我们随手翻一页,在一秒内迅速写下看到的第一个字,然后多翻几次,也写一首诗出来试试,你就会知道,我们照这种方法写出来的诗,不是什么‘二蛋铁柱泥娃子’,就是‘牛粪鸡毛大黑狗’。”
“哈哈哈哈!”“哈哈哈哈!”…人们纷纷大笑起来。这场尴尬,就这么被满座爽朗的笑声奇妙地化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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